“……我不走的。”
“我叫你走…..咳咳…..你就走！咳——”
“可是你怎么办！”
“小五乖……现在外头动乱得紧，二皇子已经举兵谋反了，如今宫中局势岌岌可危……咳咳咳——”
“二哥——”
“别……你听我说……我们师家自始至终只辅佐圣上一人，今日就算死在这场兵变里，我也绝不屈服于薛厉老儿……”
“二哥，命里注定的变数，逃不掉的。”
“呜呜呜……二哥，我们走吧，我们逃得远远的，不要管这里的一切了，好不好？”
“都这么大了，还这样不懂事啊，这叫二哥怎……怎么放心得下你……”
男子已然倦极的神色，此刻被亮如白昼的火光，映照得更惨白了几分。
他的眼中承载着漫天星河，亘古不变，现在却一点一点黯淡下来，像最后的火种，在凄凉晚风中挣扎片刻，便要失散。
她从来不知道泪水决堤，是这样的痛，痛到让人恍如身置深海之中，压抑到无法呼吸。
“小五长大了，要更懂事的对不对……”二哥熟练地柔声哄着她。
“二哥离开了你，你便找个无人的世外之境，安顿下来，再也不要出来了。”
“二哥你瞎说什么，这世上，如今哪能找到世外桃源……”
“是啊，再也没有哪里能容得下你这样，单纯得像纸一样的……好姑娘……”
“二哥也想保护你，直到看着你嫁给自己喜欢的人，过上安逸的小日子，不用像我一样，早早地涉入这些肮脏浑水。”
“如今却是，无法可想……”
小五只觉那双原本紧拥着自己的温暖臂膀，忽而松开。
忽然没由来地感到心慌了。
她拉住二哥的手，发现他手心分明沁出了汗，却又那样寒凉。
“……二哥？”
他蹙起了好看的眉头，深呼吸了一瞬，狠狠掰开了小五紧抓不放的手。
——没有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下定决心，也不会有人知道此刻他的身子虚弱到连一把刀都提不稳，逞论带着小五从这里杀出去。
屋子里的火，愈发烈了，随时要烧到二人身上。
一簇火苗烧到她衣裾边角，生生灼出一片焦黑，而她浑然不觉。
小五的心，急急如擂鼓。
她把最后一丝希冀地目光，给了师玉珅。
二哥回以她温和一笑，尽管那样勉强。
下一秒她眼前一片天旋地转，是自己的身子被二哥推出窗外，掉到外头一片硬邦邦的石板地上。
“嘶——”她觉得后脑勺一片刺骨的痛。
等到她反应过来，那扇她方才逃出的后窗，已经被大火掩盖——而那，应该是整个屋子最后的出口。
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，立足不稳，又一屁股跌回地上，石板冰凉的触感，让她如坠冰窖。
猖獗的大火，吞尽一切有生命的物事，那样刺眼的红光在她眼前跳动着，而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。
“二哥——”
无人应答。
“二哥！二哥！你出来！”
除了大火烧过之处发出呲呲的炸裂声响，一片死寂。
“我知道你是躲起来了！以前你骗了我那么多次，这次我不会上当了……”
“我不上当的！”
“二哥……”
语声渐微。徒余冬夜里女子戚戚的哭声。
“你不是说只有你能给我幸福么，现在我哭了，你怎么还不出来安慰我啊……”
师府后院的火烧红了大半天边，而她身着红裳，真像一团跃动的火苗一般，飞蛾扑火，不顾一切地——
奔向生命里那仅有的希望。
她知道，她逃不出去的，外面都是薛厉的人，他们已然把长安城所有官僚府邸都包围起来——原本阿景上位，他们显然已是砧板上的鱼肉，任人宰割，如今只博得一乘之机，逼宫是他们绝地反弹最后的机会。
今夜本就是一场生死之局，不是你死——
便是我亡。
她没时间去理清思绪，想清楚阿琪为什么还是向他舅舅屈服，造成今日的局面。
心底里只有一个声音——“要把二哥救出来！”
只是那又谈何容易。
滔天怒火，好像真的要把这一切烧为荒夷。
可她不怕……二哥今日要是死在这里，她更怕。
薛厉再也不是当年在朝中如日中天的薛国公，对举足轻重的一品太傅也视若草芥，不屑一顾。现在的他比以往更狠毒，也更不择手段。如今他分明是冲着一品太傅在朝中的地位，要夺了师府上上下下的性命，才于此放了这样一把火。他以为，这样便能绊住二哥一干人等，不出来破坏自己野心勃勃的计划。
最好，把所有于自己不利的人，统统在今夜除去。
所以她更不能就这样胆怯地逃了。
阿景哥哥还等着师家，既然薛厉要瓮中捉鳖，把自己困死在这里，她便只管冲出重围。
“轰——”
随着女子身影闪入，后窗台随着烈火轰然倒塌。
灼热的火苗肆虐着自己的身子，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疼痛，她竭力在热浪中撑起眼皮，努力寻找二哥的身影。
“二哥——二哥——”
一根房梁柱从高空坠下，压住了她的小腿。
她使劲挪开柱子，小腿上皮开肉绽，鲜血汩汩。
下一秒她似乎看见了那个倒地的人，然后她拖着伤腿艰难前行至他身边，浑身脱力，倒在他身上。
“二……二哥……小五来……咳咳……救你……”
眼前交织着火光与灰尘，喉中似乎灌入了呛鼻气息，让她快要难以呼吸。
她不甘心就这样意识丧失，仍是紧紧拽住师玉珅的衣角裂帛。
一个高头大马 的人影闯入，原是踏着鲜血和头颅，在火光硝烟中，飞奔而来。
酒香气息，在血腥味中仍旧没有被掩盖。
身披盔甲的红袍男儿跳下马来，以剑支地，缓缓屈膝。
火光簇拥着这位凯旋而归的枭雄，他的面孔一半藏在阴影里，让人无法分辨。
汗血宝马踏平了这片原本和谐安宁的故土，马儿抬起前蹄，在充满死气的废墟中仰首长啸。
他褪去了在战场上的一身倨傲，原本凛然的神色，此刻平和下来。
“回禀殿下，师太傅应是已经断气了，师小姐尚存一息，为免节外生枝，需不需要我们……”
“不了。”
他静静注视她良久，伸手欲要抱起女子，又看了看自己满手鲜血，终于还是弯起苦涩嘴角。
“只怕你不会想，被我这样身负无数条人命的刽子手接触罢。”
回身，他戴起金色面具——那上面也是溅满鲜血的。
“把这里拾掇干净吧，他们两个也找个地方安置好……找最好的大夫，一定要保证这小丫头能活下来。”
“是。”
走之前他又回头望了那丫头一眼，见她眉心紧紧皱成一团，牙关咬紧，昏过去了还是没放松。
他不知道自己的神色变化如何，总之在一旁的士兵看来，那或许是一种落寞——
虽然他们也不知道，二皇子明明扼守住了京城要脉，眼看逼宫胜利在即，为何还会有这样颓然的表情。
————
皇城。
阿景望着城外火光滔天，将士们的呐喊声此起彼伏。，让人一股愤慨在胸怀，热血沸腾。
只是自己这般羸弱的身子，也只能坐在这烛火悠悠的高台之上，观望局势。
“也不知玉珅他们现下情形如何……”
今夜看似是薛家一击中的，彻底翻盘，实则是他设下的局中局，只等薛家不请自入，好借机使薛家彻底无翻身之日。
不过他依旧有些担心。
这时外面有士兵请求觐见。
阿景颔首，那士兵犹疑着向他汇报师府的消息。
“皇上，师府……师府已然是一片灰烬……探子来报，说是留守在师府的人无一存活。”
阿景垂眸，眼底幽深一片。
“不过，我们四处搜查，并未发现继任太傅和师小姐的尸身。”
那只掩藏在明黄龙袍下的握紧的手，缓缓松开。
“我们的人怕是来的有些迟，现场没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，想来很可能有人比我们先一步，把他们带走了。”
“无妨……先退下吧。”
阿景的眼中，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。
“是他吧……”
“到底他还是回来了……薛厉不清楚他，我可是知道我这个弟弟的个性……他骨子里的怯弱，顺从，终有一天是要由他自己战胜的。”
“薛厉？呵。若不是她，又有谁能再成为这个少年的羁绊。”
思及此阿景又冗自微笑。“这丫头......也应是我命中的羁绊罢。”
只是帝王多无情……坐在这个位子上，才知道自己什么都能给小五，却也什么都做不到。”
“阿琪不该羡慕我的，不值得……我原本也羡慕他，战场厮杀过，才是真少年，可现在我又不那么羡慕他了。”
阿景对着空荡荡的大殿，喃喃着前言不对后句的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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